第八章 · 半睡半醒
一
一月份的凌晨很冷，光和声音都被冻住了，邵枫霖和林都默契地一言不发，生怕自己仅剩的生命力流失到这漫无边际的夜里。
邵枫霖想起来，第一次接同类到自己家里避难的时候，为了安抚她的情绪，自己陪她说了一路的话。如果有不知道情况的人看到她们，估计还以为是好友玩了一天一起回家，而绝对不会往逃难这个方向去想。
可是现在，顶着那几张吃饭嘴巴的压力，邵枫霖一点儿轻快的心情都没有。自己是避难所的主人，又是几人里仅有的精神状态稳定到可以外出打工的，那喂饱大家，带来续命的食物，糖，药物和房租的职责自然落到她身上。
邵枫霖搓着手，想要把冷气驱赶一点。她后悔自己离开打工的餐馆时懒得擦手了，一个小小的偷懒行为后果是手被冻一路。不过，往好处想，哪怕擦干了，她的手也不见得不会受冻，毕竟以她的体质哪怕在夏天，手脚也都是冰凉的。她的生命之火离燃尽已经不远了。
两个人害怕这严寒，走得格外仓皇，活像两只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里窜过的老鼠。林的身材格外小，包裹在不合身的外套里，又因为怕冷使劲把脑袋往衣服里埋，于是就格外像老鼠。
啪嗒，啪嗒，脚底下踩到的什么东西终于是打破了寂静。邵枫霖闭上了眼睛，努力不让自己往下看，她明确感受到脚踝上那点冰凉的触感，并且很是不想知道那是什么。林也很识相地屏住了呼吸，像过街老鼠那样努力隐藏自己的踪迹。
吱——
铁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断气，邵枫霖对此十分理解，毕竟在这个季节里成天站在外面的工作实在不是让人好受的。两个人蹑手蹑脚地钻进出租屋的楼道，灯不合时宜地打开了，刺眼地提醒她们，门外的夜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。
属于林玉远的人生就这样被留在了门外，而属于邵枫霖的人生的影子还被困在门里。
二
邵枫霖打开白炽灯，久违的雪白出现在二人面前。双层床上挤着的几个人睡得很熟，甚至这对两人而言无比刺眼的灯光也没有弄醒她们。嗯，至少这是好事，总比一回来发现满地都是血要好的多，邵枫霖这样对自己说。
塞下这张双层床后，出租屋里就不剩下多少空间。一张被杂物堆满的桌子，一张椅子，和右手边通往那个作为厕所，厨房和浴室的房间的门就占满了所有空间。不论是吃饭，上厕所还是洗澡，空间在这里始终是一种稀缺品，还好是看在邵枫霖的份上没有发生争抢。邵枫霖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，没有换衣服就直接挤到床上躺下，身边的人哼唧一声，又睡过去了。
邵枫霖示意林也在床上躺下休息，可是林还怔在那里。没等邵枫霖开口，林先说话了。
“甜菊老师，那台电脑和耳机……能给我用吗？”林注视着杂物堆里那台落满灰的电脑和旁边落了更多灰的耳机，眼睛里闪着光。不过林的声音还是细细的，即使是为了不吵醒别人，也细的过分了，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老鼠了。
“用呗，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就是了。”邵枫霖倒是很干脆。上一次打开那台电脑的记忆早已经不复存在了，而在这样的环境说什么隐私更是可笑。
“十……十分感谢”林的声音发着抖，像是深夜垃圾堆里的窸窸窣窣。邵枫霖还想说些什么，但实在是太累了，所以就只顺手关上了灯。 合眼，世界就那样消失。
三
邵枫霖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，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脑子轰鸣着表示抗议，而下半身传来的沉重感则更为清晰地表示着她醒来的原因——睡的太急了，连厕所都忘记上了。
邵枫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，一离开温暖舒适的床，深夜就毫不掩饰地展现着它的威压。深夜总是比白天更有威力的，能把一切都染上令人窒息的黑色和冰冷，让人难以想象它会结束。
不过，今夜有点不同，在桌子上还亮着一点无力的光，看来林还醒着。邵枫霖起身，拖着无力的步伐和模糊的视野走向厕所，林似乎并没有留意到邵枫霖的动静，邵枫霖也懒得过问林在干什么。
等解决完，邵枫霖对这世界的感知可算是清醒了一点。用来洗手的水有一种麻木的冰凉感，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。等她从厕所出来，想要回到床上的时候，她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，那些对着手机无眠的夜晚。
然后，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。
这段旋律不是来自任何一首她听过的歌，但是却给她一种分外的熟悉感。旋律里饱含着一种声嘶力竭的生命力，可以径直穿透这无尽的夜，尽管微弱又伤痕累累也不会消散。
这段旋律，来自哪里呢……邵枫霖这样想着。一直到林终于注意到自己，邵枫霖才回过神来，自己已经在林身后站了五分钟了。
电脑屏幕上是一个作曲软件的界面，是邵枫霖高中时心血来潮买的。事实证明，虽然听了不少歌，但是邵枫霖对作曲没有半点天赋，于是那个软件一首歌都没有写完过，就那样一直在电脑里晾到了现在。
“甜菊老师！我……”林的语气很慌张。
“没事，我只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，你接着用吧。”邵枫霖摆摆手，回到了床上。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只是因为缺乏休息在胡思乱想。
可是她不是，因为她怎么都睡不着。躺在床上，是那种久违的半睡半醒的感觉，世界依然存在着，却没有实感，像是在梦里一样随时可能消失或者变化。那点光也依然亮着，林戴着陈旧的劣质耳机，似乎依旧坐在电脑前。
恍惚中，有个声音在回响，不知道有什么意义。
我们兜兜转转祈祷一份希望
想逃开日日夜夜反反复复人潮
幼稚的愿望，迷茫中幻想
最终流落于破破烂烂天光 ……